哦 這篇有涉略一點社會問題 例如同性戀/戀屍癖 所以 請各位斟酌一下ˊ_>ˋ...
然後因為也是打算今年一起丟去投稿 所以這邊先釋出一小部分///
《楔子》
「哦,親愛的,鯊魚有尖利的牙齒,而且它也毫不遮掩;親愛的,可是傑克他身上只帶了一把小刀,而且他把它藏起來了;親愛的,當鯊魚用牙齒撕咬的時候,血腥的風暴開始掀起,麥克帶著一副講究的手套;親愛的那上面可不會染上红色,在週日的清晨,道路的邊上,躺著一具失去生氣的屍體……」
「傑森‧布萊客,你從剛剛就一直唱著『Mack The Knife』,我敢打賭你這傢伙神經一定是哪裡出了問題。」那不茍言笑的艾布醫生推了推眼睛,他總喜歡用左手中指推動眼鏡邊框,而他指甲參差不齊,看起來是有咬指甲的習慣,手指的關節也異於常人的粗,若不是長期的扳手指,關節不至於會長成那樣。
我的眼珠子咕嚕咕嚕地跟著他手指轉動,「醫生你真是太差勁了,我看起來好好的。」忍不住嘴角上揚,我笑著,「醫生你看起來比我有問題呢?咬指甲、扳關節,現在又是甩筆,躁鬱,這莫非是躁鬱症?」
艾布醫生吃驚地看著我,細長的嘴唇抿了一下,「和你說話真恐怖,總覺得每當你盯著我看,就會挖出一堆連我母親都不知道的秘密。」艾布醫生草草地在紙上寫了藥物的配方,並且問道:「近日呢?還有失眠症狀嗎?還有,請你別再撿小動物的屍體回家了,那種東西身上有很多細菌。」
那種東西很安靜的,既是冰冷的又不會多話,死亡失去痛覺之後,無論我怎麼修補他們,也不會聽到太多惹人厭的聲音,我陶醉在自己腦海中的畫面,想著家裡那些可愛的收藏品,嘴上不由得發笑。
「光是細菌這點,艾布醫生不用擔心,動物身上的毒不比人類的屍毒來得危險,要說到屍毒還是那種被謀殺,並且丟到水裡面的……」
「夠了。」艾布醫生打斷了我,他依然用著左手撫額,眉頭擰得可緊,他沉默了半晌,才說:「你啊,還在做那份工作啊?」
我思考著艾布醫生所說的「那份工作」,便看看自己手上的手套,「你是指大體修補師嗎?你別擔心,我修補屍體的時候並不會戴著手套,只有平常才會戴著。」
艾布醫生眉間的那道鎖並沒有解開,反而更加用力的皺在一塊,他問:「這才是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方吧,赤手碰屍體才會感染屍毒吧?」
「艾布醫生,你似乎忘了。」我說道,「我不喜歡有溫度的東西。」
艾布愣了一下,他吃驚地搖了搖頭,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那雙翠綠色的眼珠子直勾勾地望著我,「你一向不喜歡提這事情的,也因此我還是斷定不出你的強迫症到底是為了什麼。」他慣性地舉起左手,將大拇指放在下嘴唇上,微微地說了聲:「還有人格分……」
我指尖在艾布醫生桌面上的那本「心理學全冊」書上撓了幾下,那本書好四一個被操控的傀儡任我左右搖擺,強迫症不過是種統稱,對於和那群歇斯底里的人被冠上同樣稱號這件事情,實在令我不太高興。
但是艾布的話使得我開始回想我的過去,也就是這漫長痛苦的二十七年人生……
《第一章》
我出生於美國俄亥俄州,克里夫蘭鎮,母親是黑髮的猶太人,而父親則是當地人,母親的眼睛宛若一片灰濛濛的濃霧,神秘卻又溫柔,那雙眼睛包容一切,包容著我年幼的所有過錯,她不責罵我,總是用那碧藍色的眼睛溫柔地望著我。
我和母親一樣有著黑色的微捲髮,但是我的瞳孔卻和父親一樣是的碧藍色,而我從下身體虛弱,皮膚也比他人來得白皙,嘴唇也總是毫無血色的。
在我八歲的時候,我的父親喜歡酗酒,那瓶酒足以使人變成魔鬼,一旦酒瓶砸在地上,交響樂便會在我耳畔邊響起,接踵而來的便是母親最為痛苦的哀嚎,劃破天際,即使父親拿起鞭子狠狠地往母親身上抽打,母親在哀嚎之後卻總是會用著那雙溫柔的眼眸子靜靜地盯著父親看。
她不反抗,或許不能、或許不敢,我也不敢,當鞭子一同落在地面上時,父親的影子好似大怪物轉向牆腳,往我這來,影子拎起我瘦弱的身子,接著是和母親一樣的毆打,他的嘶吼比起法國號來的低沉;比起大鼔轟隆作響,即使闔上雙眼也無法讓音樂戛然而止,然而最後母親都會上前阻止,代替我被痛毆一頓。
這是我最害怕的記憶,那個酒瓶是個讓父親變身的魔法藥水,我厭惡它。
附近的人都知道我的父親──麥吉‧布萊客是個愛打老婆小孩的死酒鬼,但是他們只會竊竊私語,交頭面耳的看著我和母親滿身是傷口,就只是如此而已。
我的父親原本是個成功的生意人,兩年前所投資的貿易開始走下坡,最後面臨關門大吉的結局便開始酗酒,最後所有家計都是靠母親小小的裁縫店在硬撐的。
母親的裁縫店在市中心的小角落,大約只有三坪大,裡頭放著一張木桌,木桌上撲了一塊樸素的藍布,上面總是有針頭零零散散的小戳洞,桌子上擺放著許多針線,一旁甚至還有裁縫機。
這是一間小店,卻是我們最安心的地方,每當父親抓狂睡著後,母親總會傷心欲絕地開車到我來店內躲避,她開車時嘴中總是對我說著:「對不起。」但是我卻極少看到她的眼淚從眼眶中落下,當時我並不懂為何母親總是說著對不起。
在夜中,為了減少電費,母親總是會點燃一盞燭光,並將蠟燭放在木桌上,繼續不分晝夜地完成客人的衣物縫補,我趴在木桌上,在忽明忽滅的燭光下,母親的臉彷彿濛上了一層灰,但是她卻總會抬眸看看我,嗔怪著:「你這小淘氣,還不睡。」
我總是在不知不覺中睡著,卻也有幾次隱隱約約聽到母親的啜泣,在夜深人靜中,她的哭聲比起父親暴力施暴當下所發出的哀嚎更為令人難過,那是一陣錐心的哭泣聲,比任何東西都來得壓抑。
第二天父親總是會面露苦色來到店門口,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著妻子原諒他,畢竟一家的生計還是在母親身上,當時我深刻的意識到酒精會讓人變成怪物,同時也會讓人變得懦弱,跪著門前的父親臉上的卑微也是我永遠都不願意再見到的。
但是我的母親總是心疼的牽起那前一晚才對她施暴的手,溫柔地說沒關係。
或許,你會認為我的母親很笨,但是許多女人都有心軟這個通病。
裁縫店平日營業的時候總是會有個叫做李梅的中國女孩來到店內玩,她頭上兩邊綁著包包頭,兩邊的小包包同時纏上了中國風的緞帶,但是她話其實不多,總是呆愣愣地坐在我和母親面前看著我的母親縫紉,有時候會和我一起在街道上走走。
她總是會佇足在化妝店門口,矮小的身子搆不到玻璃櫥窗,而我便會抱起她的身子讓她從櫥窗內望去,她唯有看到化妝品的時候會輾然而笑。
「我喜歡化妝品。」她說。
當時我並沒有特別喜歡什麼,思考了一會兒,我天真的回答:「我喜歡縫紉。」
如果要問我為什麼,看著母親一針一針縫紉著破舊的東西,每一針仿偌有著我看不見的魔法,將一塊破破爛爛的布重新組裝,我覺得十分神奇,或許縫紉是個能夠將所有毀壞的東西重新復活的魔法吧!
當然,這是一個八歲孩童的爛漫思想。
那單純的八歲孩童甚至想著,或許針線也能夠縫補母親那顆粉碎的心也說不定。
「那……傑森想當縫紉師嗎?小梅想當彩妝師,跟媽媽一樣把所有東西弄得很漂亮、很漂亮。」我永遠記得小梅那雙瞳孔異常的成熟,說著這句話時十分冷靜,一點都不像是七歲的兒童。
一個八歲的兒童沒有多思考些什麼,只是淡淡地頷首,看著那遠方三坪大的裁縫店,說:「嗯,我想跟媽媽一樣成為裁縫師。」
我在不久後開始學習裁縫,就連母親都說我有無與倫比的天份,我開始分擔母親的工作量,而那暴戾的交響樂卻還是頻繁的演奏著,母親的樣子越發疲倦,原本美麗的瞳孔變得黯淡許多,不再熠熠生輝,那雙眼睛比起陰天來得朦朧不堪。
如果說,縫補是一種讓粉碎的東西重新復活的魔法,那麼,它一定、一定能拯救許多東西吧。
因為家裡缺錢的關係,我沒有接受教育,並在店內持續幫忙母親,在閒暇的時候我總是會走進暗巷之中,尋找著小動物的屍體,那種東西散發著惡臭,即使不用刻意去尋找也能尋得,但是我極度厭惡流浪漢或是酒鬼在暗巷中小便所留下的腥臭味。
仔細回想起來,當時我鐵定就不正常了,屍體的臭對我來說夾雜著濃濃的香氣,而當我觸碰著那些小動物冰冷的屍體時,我內心總是湧上一陣難以言喻的興奮,那興奮有時候駕馭了我的思緒,讓我總想抱著那些可憐的小動物好好柔撫一番。
我試過無數次將小動物的屍體縫紉起來,有些開腸破肚,有些甚至像是惡意被人分屍,即使我找回了其他四肢,但是當我將牠們縫紉回來的時候,那雙睜得死大的雙眼卻從未睜開過,我想是我魔法不夠,才無法使牠們復活吧?
有一次,甚至還有巡邏的警員經過,一看到我那雙眼眸彷彿看到怪物,也因此我被帶回了警局偵訊,之後動物的屍體是因為被鐵刃貫穿而死的,現場沒有任何凶器,證據不足我才被釋放出來。
母親藍色的瞳孔變得不能再憂鬱,她不明所以地對著我問:「噢,傑森,為什麼要做那種事情?」
母親憂慮的雙眼讓我下意識地迴避她的問題,只說:「母親,我在訓練魔法,但是它又失敗了。」
第五十七次的失敗,非常挫折!
十歲的那一年,店內還來了一個紐約的客人,他是個彪形大漢,他一看見我的母親便激動地說自己是父親以前生意上的夥伴,現在則是貿易工會中舉手頭足的大老闆,從那之後他便常常會來店內縫紉西裝外套。
然而,他卻總是用著奇怪的神情注視著母親,我並不懂那是什麼意思,我只知道他的神情和他人大相逕庭。
同樣在我十歲那年,很遺憾的,曾經約定好的夢想終究只是夢想,李梅在九歲那一年的發生了一場車禍,聽說她半身粉碎性骨折,即使救回了生命,右手從此之後再也不能正常移動。
原本我還會去探望她,在那小小的、冰冷的,擺滿鮮花的「病床」上,她不再如以往睜開雙眼注視我,昏迷的樣子更是讓人不捨,從那之後,李梅再也沒出現於裁縫店中,聽說她搬走了,然而去了哪裡我卻再也沒有音訊,我只記得,她的父母親難過極了,每天總是坐在李梅一旁嚎啕大哭。
十一歲的那一年,我為了替母親買新的針線,,出門的時候,我甚至忘記鎖門,便蹦蹦跳跳地從家裡出發往市場的路上走去,我在路上踢著小石子,張望著附近是否又有冰冷的動物屍體。
──或許我人生中最大的錯誤就是在這時候釀成的。
我回到家的時候,發現家中的門廠得開開的,我出門時,那些電燈原本還是打開的,但是當我回去的時候卻悄然無聲,之中的電燈甚至全部被關起了,像是個小偷,我躡手躡腳地走進屋內,周旋了好一會,才發現臥室傳來母親的聲音。
當我打開門一看,我發現一隻大野狼掐著母親在床上,身子不斷前後動著,母親喉間發出痛苦的呻吟,睜大著兩眼看著我,我全身無法移動,佇立在臥房的門口,久久不能言語,直到那大野狼回過頭,我才意識到那是那位紐約的客人,他金色的頭髮十分醒目,小麥色的肌膚令人印象深刻。
當我意識到的時候,那頭大野狼的一刀往母親的喉嚨劃破,而她再也發不出聲音,棉被以及四周淺綠的牆壁上開滿了紅花,那頭野狼倏地躍下床鋪,逃竄似的往我的方向衝來,手上的刀刃發出銀光在我眼前一陣揮舞,我驚恐的闔上雙眼,心想自己死定了!
下一秒,我看見父親擋在我面前,他胸口埋入了那把刀刃,鮮血直流,在最後喚了句:「艾密亞。」便倒在血泊之中。
……艾密亞是母親的名字。
外頭傳來警鈴聲,似乎是附近的鄰居發現了異狀便報了警,而那野狼徬徬徨徨地從父親的胸口拔出刀刃後便從窗子跳了出去,只留下茫然無措的我,看著父親以及母親動也不動的身子,我頓時想起路邊那些冰冷的小屍體。
或許、或許這一次上帝會給我奇蹟!
那些小動物即使不復活也沒關係,只要這一次,唯讀這一次魔法要是能夠成功,或許一切都會好轉,即使以後魔法再失效都沒關係的!
我從抽屜中拿出了針線,立刻爬到母親的身邊,她藍色的眸子撐得死大,黑咖啡色的長髮散落在枕頭上,原本秀麗的臉頓時變得狼狽不堪,我吞了一口氣,拿起針線往她的頸子開始逢上。
那道傷口噗嚕嚕地發出了許多血泡,我試圖將它們壓回去,卻有更多的紅色液體流出,滾燙的血液使得我手更加濕滑,溫熱的感覺簡直要讓我作嘔,最終我還是成功地將母親的傷口縫紉上,然而母親的表情卻沒有因而改邊,反而越來越死白……
我在內心吶喊無數次,「拜託上帝給予奇蹟!」、「拜託那所謂偉大的耶穌基督幫幫我這無助的小孩吧!」,但我想祂們鐵定是睡大頭覺去了,竟然無視了我的呼喚,又或許是魔法從來就不復存在。
當警察衝進來的時候,全部用槍指著我,彷彿我才是那一頭大野狼……
我知道,大人都是瘋子,又或許是因為那個真正的大野狼用了白花花的鈔票讓所有大人變成瘋子,現場少了凶器,即使有,一個十一歲的孩童是沒有能力用凶器貫穿成年男子的身體,甚至是將女人的喉嚨劃出一道足以致死的傷痕。
沒有律師,在法庭上有一個叫做檢察官的人指著我的鼻頭咒罵,說我是撒旦之子,還說我是殘無人道的畜生,而那頭大野狼竟然站在目擊者席上,理直氣壯地說著我是如何將那兩人殺害的,我的辯解在這法庭上不存在,即使辯解合理,也永遠勝不過一個有錢人手上的一疊鈔票。
法官心理早就有定案,他敲打著槌子,槌子擊下的瞬間,我的心彷彿也被深深的打擊,他豪不心虛宣判著我這一生最大的汙點「有罪」。
這件案子被一手遮天,我是說,一個十一歲的孩子利用利刃殺害自己父母如此重大的消息,竟然沒有任何新聞記者要報導?至此我更是了解到,光是口袋深這點就可以毀壞他人的一輩子。
於是我十二歲進了少年管教所,我的「室友」和我一樣大,卻都一個個是活生生的瘋子,我自認為我比較正常,至少我並不喜歡和瘋子多說什麼。
獄卒帶著我往監牢的房間走去,我意識到「少年管教所」終究只是一個美譽,這地方惡臭十分,與其說被關在監獄裡面的是一群青少年,倒不如說每一條都是眼神帶有凶惡的畜生,他們各個鱗視昂藏,只怕走進牢房的第一時間就會被碎屍萬段。
牢房的牆壁斑駁,房間之中甚至連扇窗戶都沒有,兩個人住在同一間,有上下兩張床,以及一個馬桶和盥洗臺,這地方比母親的裁縫店來得小,更是令人感到窒息。
角落坐著一名黑髮的男子,他藍色的瞳孔打量著我,那顏色讓我想起母親的眼珠子,但是那男子的眼中帶有一絲藏不住的瘋狂,他面無表情,瞪大著眼,在獄卒走了之後,便一拳打上我的臉中央。
我雙腳還沒站穩,他便又往我側臉打上另外一拳,外頭的獄卒目睹了一切,卻仍就打著哈欠抱怨著今日的工作多麼無趣,男子的拳頭不斷襲來,在我半昏半醒之間,我感覺到對方坐在我腹部上喘息,手中似乎搓揉著些什麼,喉間甚至嘶吼著:「真爽……!」
進到少年管教所連一個小時都還沒滿,我便被送到了醫務室,護士也只是虛應一應故事,纏繞的繃帶甚至亂七八糟,我整個人被打得跟豬頭一樣,腫脹的嘴唇裡面充盈著血絲,每一次吞嚥口水都覺得血泡卡在喉嚨之間,痛苦十分。
「嘿,你的頭還好嗎?」紅色頭髮的男子指著自己的頭問道,我瞥了他一眼,他皮膚白皙,臉上小小的咖啡雀斑清晰可見,模樣像是荷蘭人。
很難想像一個模樣如此天真的男孩又是如何進到這人間煉獄來的,我不給予他回應,他則慢慢拖著工具車來到我面前,隨手用了一旁的衛生紙抹掉我嘴唇邊的血絲,說:「嘿,聽著,我感到很抱歉,我聽說你是邁瑟夫的室友,對吧?」
他口中的邁瑟夫應該就是剛剛把我打成豬頭的人,我斜眼看著那男孩,他伸出手放在我面前,說:「我是狄爾‧羅佛絲,你要叫我小狄,還是阿爾都可以,在這裡我不會傷害你的。」
我依然對狄爾投以不信任的眼光,他看我沒反應只好收回他的「友善手」,搖了搖頭說:「嘿,這地方就是這樣,一直悶下去也不是辦法,就算他們今天不欺負你,明天也會的,最好的辦法就是找對人投靠,知道嗎?」
我微微對他點頭,看著狄爾安心地莞爾,之後我便向他稍微打聽關於我的室友「邁瑟夫」的消息。
我的「室友」邁瑟夫‧巴爾今年十五歲,據說他姦殺了一名五歲的男童,並且吸食古柯鹼,大夥都叫他「瘋鬼」,這傢伙才大我兩歲,行徑卻是如此令人髮指,也因此他被判了五十年以上的有期徒刑,在十七歲多的時候會送到一般成人監獄去。
不過我想在他們眼裡,我這個殺人犯並沒有比較高等,也因此他們私底下都稱呼我為「姦母狂,誰會喜歡這稱號,非常愚蠢,我想沒幾個人記得我本名叫做「傑森‧布萊客。」
如果要說朋友,狄爾算是第一個,比起在這兒其他的狼才虎豹,狄爾簡直是這裡的奇蹟,他生性溫和,因為表現優良而擔任醫護幫手,平日我們在烈陽底下工作,狄爾則可以待在陰涼的醫務室中。
狄爾總不太願意提起關於自己的事情,就連入獄的事情我也是從他人那聽說的,他們只說狄爾十三歲的時候企圖搶劫便利超商,像個傻子一樣衝進去拿著一把匕首對著店員一邊哭紅鼻子,一邊比劃著,一下子就被制服了。
狄爾時常說:「與其說這裡是不見天日的監牢,不如說是這是一所無藥可救的精神病院,你看到那些人了吧?尖叫、嘶吼以及奮力的拍打,我所說的沒錯吧?」
我望向走廊上一間間的牢房,想起小時後在動物園見著的景象,每一格都關著不同的動物,有得溫馴可愛,有得張牙舞爪,我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真的被丟入了一間「動物園」,還是真如狄爾所說的「精神病院。」
或許,我們都存在著問題。
牢房中的牆壁上出現了一道約莫0.2公分的細縫,自從發現了之後,每到夜晚,住在我上舖的邁瑟夫總是拿著牢房中的塑膠叉不斷的想將那大洞刮,夜深人靜中,「嘎嘎」聲響更是折騰耳朵,外頭警衛的酣聲卻是更加響亮。
「媽的,該死的!」上舖傳來邁瑟夫低沉的咒罵聲,我輾轉反側,昏昏欲睡的我不小心在睡夢中往一旁的柱子踢去,上頭的邁瑟夫倏地往下鋪爬來,他揪起我的衣領,又是一陣亂拳往我面部打,我想起頭一天入獄時,自己所面對的也是同一般下場。
即使如此,外頭的警衛仍舊酣聲如雷,我喉間湧入大量的鮮血,有些甚至流淌在白色的枕頭上,我開始習慣四周的漆黑,也看清楚了邁瑟夫的神情,才發現他表情不如我想像得狂亂,反而帶有一絲愴然。
我抹去鼻頭的鮮血,想起那一日狄爾所說的,在這兒的人都有自己的「問題」,然而那樣悲傷的神情並沒有在邁瑟夫的臉上逗留太久,下一秒他的眼神再次恢復瘋狂的偏執,就這麼壓上了我的身子。
我冷冷地看著邁瑟夫,「你想逃離這裡。」從那個僅有0.2公分的小洞,大概也唯有那個地方,能夠容下一絲月光擠入這不見天日的小房間中。
邁瑟夫怔愣,對於我的那句話他沒有聽懂,狄爾說過……想要在這地方安全的活下去,就得知道每個人的把柄,也或許是每個人的傷口,找到一個能夠挖的洞,用力的挖下去,或許會挖到一個能夠藏身的窟窿。
我並不知道邁瑟夫有什麼傷口,但是我知道他有什麼把柄,他比任何人都像是籠子中的鳥兒,他比誰都渴望自由。
「我會跟警衛說,說你想要逃離這裡。」
那是我第一次,正面和邁瑟夫開口,甚至是第一次威脅他,也是我第一次沒有被他一拳打在臉上。
彷彿照料一個孩子般,邁瑟夫每天都專心面對著他那0.2公分的小洞口,慢慢地那洞口越來越大,從原本的0.2公分便成了0.3、0.4,到最後將進三、四公分,然而邁瑟夫總用枕頭以及棉被擋住洞口。
在少年管教所的我們都是未成年,若不是什麼重罪,或許都會被早些假釋出去,狄爾就是個最好的例子,聽說他再兩個月就能夠出獄,而我和邁瑟夫簡直就像是這裡的老鼠屎,當初我被求刑十五年,只怕一出去我也難以自力更生。
而我也將在十六歲的時候轉入一般監獄求刑,到時候假釋與否,也得看自己的表現,我壓根也沒想過要同邁瑟夫一起逃離這個地方,即使外頭有著以往的月光;有著以往的景象,但是物是人非,事到如今,再回到外頭的世界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該何去何從。
有時候,我也會想,外頭的世界和這裡面有何不同,或許這裡可以看出人們赤裸的慾望,他們想強暴便強暴、想殺害人便殺人,在外頭的畜生們還懂的披上一從人皮,若無其事的混雜在其他人類之中,從某些方面上來看這裡的人更加的真實。
父親的真面目會在喝酒之後漏出來,以前看到那些電視上穿得光纖亮麗的政客或許也會有狼狽的一面,或許在這裡,在這世界上的每一個人……都懂得如何披上一曾美麗的外皮。
那所謂的每一個人,或許連我都不例外,但是皮底下的自己究竟又是何等猙獰不堪?
想當然爾,邁瑟夫的「逃離計」並沒有成功,我深怕他逃獄會牽扯到我,即使我不一起逃脫,也會被冠上「隱瞞罪」,因此我私底下請其他人去舉發邁瑟夫,也因此邁瑟夫的假釋被取消了,這下他必須坐滿二十年的牢,並且在懲戒室待了一個月才出來。
我也和邁瑟夫作為室友的日子也因此短暫的落幕,當時只祈求一個月後他從反省房出來後不會第一個唯我是問。
我的新室友是個自閉鬼,我並沒有心去記住他的名字,只知道這裡的人都叫他「四眼天雞」,四眼天雞喜歡面對牆壁碎碎念,不管做什麼事情總是需要別人在一旁照顧。
狄爾偶爾會偷偷將長官犒賞的小點心分給我,有時候醫護長也會包庇我,讓我在勞動時間到醫務室納涼,醫護長總是說,狄爾就像是這監獄中難得出現的天使,他將狄爾當作自己的兒子看待。
醫護長看起來有些年紀了,大約在四十上下,以這年紀來說,他相貌算是較為老沉的,他原本咖啡色的頭髮寥寥無幾,倒是整顆頭快要被染成一座雪白山丘。
有一天,我走到醫務室想要找狄爾說話時,卻發現醫務室的大燈並沒有打開,平常那時間應該都會是打開的,但是醫務室中卻傳來低語的聲音,我慢慢靠上門,從醫務室中的門窺探而入。
發現狄爾跪在醫護長面前,但是醫護長的身子擋住了我的視線,狄爾舉起兩手彷彿在懺悔,卻又像是握住什麼似的,他緊閉雙眼,涕泗滂沱,我內心有個聲音告訴我……我不該繼續看下去。
我不曾告訴過任何人這件事情,當然包括狄爾在內,我下意識告訴自己,那不是件好事情。
和狄爾相處的日子約莫有一年多,畢竟他犯得罪並不重大,在狄爾出獄的前一天,我靜靜倒數著時間,說起來我並不是捨不得狄爾。
好吧,與其說是捨不得,不如說是擔心他,我內心隱隱覺得我並不了解狄爾,但至少比起我自己,我似乎更了解狄爾。
狄爾出獄的那天,外頭天色,滴滴答答的雨落在外頭牆壁上,像是一顆顆豆子從天上批哩啪拉的灑下,讓我想起以前在母親的店中有一臺老舊收音機,某個電台總是會播出古典交響樂。
每當下雨天,我都會想起蕭邦的《雨滴前奏曲》,收音機的音質斷斷續續,卻不影響整首曲子的情緒,每一個音色都是沉重的,外頭的冷雨仿偌打在我心上,比起失去父、母親的徬徨,那像是一首驚悚的命運交響曲,和狄爾的別離反而太過平靜,我在我腦內反覆演練著……從今爾後一個人的日子。
蕭邦是有魔力的音樂家,他的音樂讓我得心瞬間像是被綁上千斤大石,出生以來我很少有這種難以喘息的感受,我內心一直都是平靜的,時而會因為一些事情感到澎湃以及瘋狂,但是如此難以言喻的感受還是第一次。
「嘿,一切都會沒事的。」狄爾安慰的說著。
我細細計算著,在狄爾離去後,我還必須獨自撐過……很多很多年,對,我根本不想去計算,原本我覺得待在這地方也挺好,現在我覺得這地方簡直是地獄,不過邁瑟夫的消失對我來說已經是種救贖了!
「出去之後有什麼打算?」狄爾問道,我看著他的眼眸,隱隱約約感受的到這句話他其實是在問他自己。
我兩手合在一起,放在下巴,這是我第一次禱告,以前我不相信神,現在我仍然不相信神,但是我希望有那麼一個神,這說起來十分矛盾。
「我希望讓我的『魔法』成功。」
狄爾怔愣,臉上的紅色小雀斑隨著他起伏的臉頰微微跳動,那大概是我最後一次看到狄爾的笑容,就像醫療長所說,他就像是這個地方的天使。
「嘿抱歉,不是我讓你聯絡我,是我自己都不記得我的地址跟電話了。等傑森離開這邊之後,應該也會有自己的生活了,如果有機會我們還會相見的。」
那時候我還不太懂狄爾所謂的「機會」究竟是什麼意思。機會有兩種,一種是上天的安排,你知道我不認為上天他會安排太多機會給我的,另外一種就是自己製造的「機會」。
但是此時此刻我卻有種預感,狄爾他好像決定了什麼,而且是我不清楚的事情。
少年管教所的管理員走到狄爾的牢房面前,打開了那束縛住自由的門鎖,在離去之前,狄爾望向我這 頭,他微微地對我點了頭,臉上的笑容卻隱含著一絲愴然,明明他步向的是自由的大門,我卻覺得他的腳步比平常來得更加沉重,甚至跟外頭滴滴答答的雨聲同步。
閃電和雷聲幾乎同時劃過天際,發出轟隆聲響,那一晚吵得令我輾轉反側,大概只有我心裡還在演奏著方才那首雨滴前奏曲……
狄爾離開的多年之後,我轉到成人監獄,在那邊有著更明顯的階級制度,一開始進去的人都會被當成「家畜」,在晚餐時間要將所有人丟在地上的廚餘舔乾淨,在這裡最好的生存方法就是唯唯諾諾,即使只是逢場作戲也要演到像是真的。
然後當下一批新人進來的時候,就是我們欺負別人的開始,在這種地方,大家做什麼你就得做什麼,耍孤僻、鬧情緒只會讓你永遠當個魯蛇,永遠成為他們的標靶。
我雖然沒有興趣加入他們的「養畜」遊戲,但是多多少少會做個樣子,而自從我之前習慣待在醫務室中打混後,到了監獄裡面我仍然幸運的有機會被分配到這醫務室幫忙打雜。
監獄這裡的醫護長十分年輕,是個南美洲人,也是我這一生母親以外,少數親近的女人,她教導我許多醫學上的知識,也讓我借閱許多醫學書籍,她認為我在醫學上有相當好的天份。
但是有時候我必須要碰觸到病人的體溫,那讓我十分反感,尤其是拿著體溫計塞入他人後面時,那感覺簡直令人作嘔,但是我想這世界上絕對沒有比人類體溫以及鮮血更讓我反感的東西。
那種熾熱彷彿會將我的手溶化,每當我看見他人的鮮血沾染上我的手,我便會幻想我的手一步步開始潰爛,接下來我便會感覺到我皮膚一層層在剝落,那噁心感比起什麼東西都來得驚悚。
第一次替人處理傷口時候,我洗了五十多次的手卻還是洗不去那種感覺,我甚至向監獄中的裁縫師借了針線不斷縫補自己的皮膚,當針線穿透我肌膚時,那陣痛楚可以暫時讓我遺忘噁心感,而且當我皮膚被縫緊後,我也不再幻想它一層層的剝落。
從這時候開始我便習慣隨時都帶著一雙手套,避免自己在碰觸到他人的體溫以及鮮血。
醫護長常諷刺我說:「一個碰觸到鮮血的娘們又怎麼可能會有膽量去殺害自己的父母呢?」
接下來在監獄的日子說有都無聊就有多無聊,說有多精彩就有多精彩,時間的腳步有時候太過緩慢,有時候當我回首時,卻發現一年又一年就這樣流逝掉了。
說起來有些誇張,我有時候甚至會忘記風輕佛在臉上以及溫熱的太陽照在身子上究竟是什麼感覺。
我在十九歲的時候被假釋,原因是典獄長說我年紀還很輕,平日也沒有惹出什麼事端來,雖然比起當初判定的十五已經整整少去了一大半,但是我卻覺得這八年內足夠讓我失去人生中的一切。
有時候甚至會想,不如一輩子就這樣過吧。
毫無理由的將我帶來這地方,當剝奪我所擁有的一切時,又將孤身伶仃的我甩出去,我彷彿一隻從鳥巢中掉下的雛鳥,在外頭的叢林社會中任人刀俎魚肉。
雖然政府有補助金錢供我去學習,但是我幾乎遺忘我以前所受過的教育,於是一個十九歲的大男人必須和一群身高不過一百二十歲的小鬼們一起聽課,但是只花了一個月的時間,老師就認為我應該直接接受高中的教育。
高中並不如我想像得困難,雖然老師驚呼著我是個天才,但我想那可能只是因為我年紀比較大的關係,而且同儕之間似乎不太喜歡我的態度,當然也多少跟打聽了我「入獄」的原因有關係,不過我也不太能理解他們究竟在想些什麼。
為了共給自己足夠的房租以及生活費,無奈之下我只好每天早上上課,放學在附近的速食店打工到半夜,也因為戴著手套的關係被視為心理障礙員工。
這只是一種潔癖。
對於我學習的過程我不太樂意闡述太多,不過那段時光的確比在監獄中度過的每一分每一秒來得更加快速。
我考上了紐約醫學院,對我來說人體的構造就像是小時候玩得拼圖一樣,只是來得生動了點,要說是拼圖,卻又像是一臺大型機器,裡面每個齒輪的運作都會影響整個結構,只可惜要視這台機器沒有那麼多的「溫度」,我或許會更樂意碰觸。
上大一的時候,我已經快要二十二歲了,或許是因為這原因,我和周圍的人總是處不來,然而我受過的禮儀教育並不多,嚴格來講我也不太了解和人「相處」是怎麼一回事,唯有狄爾讓我感到稍微放鬆,可惜我大概再也不會見到他了。
班上的同學都叫我「偏執狂」,我只是不想碰觸他們的體溫而已,誰知道他們睡過多少女人或是男人,沾黏了多少他人的液體,沒次想到這邊我總會忍不住翻白眼。
你問我討不討厭自己的體溫?
我避免接觸自己的肌膚,洗澡並不會特別用沐浴乳,黏稠的東西讓我覺得渾身不自在,我對我自己的液體是可以接受的,當然,也是可以自慰的,只不過我沒有太大的需求,我當然明白那是什麼意思,但是現實中並沒有什麼東西可以燃燒起我的慾望。
我一直以為是這樣的,直到進入解剖室後,我開始意識到自己隱隱約約有什麼東西正在甦醒,一開始解剖小動物,我還能維持表面的平靜,帶上手套摘除器官。
真正發現到自己的「怪異」,是當大學進入第三年後,解剖課程開始轉移到大體的時後,我發現我無法控制自己面部的肌肉神經,看到那具冰冷的男性大體時,我忍不住要揚起嘴唇,若不是有戴著口罩的緣故,或許我會直接被送進精神病院。
那具大體的溫度我永遠忘不了,冰冷的肌膚摸起來並不會太過刺痛,沒有任何一絲溫度,男子的身型看起來大概是青壯年,他有一頭漂亮的金色頭髮,只可惜他面目全非,並且頸子嚴重彎曲。
送到這裡的都是無名屍體,不知道從何而來,以後更是不知道能去哪,他們被毀去了容貌、失去了姓名,甚至在死後成了一具冰冷、無名無姓的空殼。
或許,這是我第一次的愛戀,我愛戀眼前這具冰冷的屍體,對我來說看不看得見他的樣子並不重要,我喜歡他的溫度,喜歡他的金色長髮,望著那具屍體彷彿能夠看穿什麼。
我心裡總覺得慌亂,卻有隱約感到一絲平靜,卻又百感交集,每一天我總害怕那具屍體會離開解剖室,第一次我會如此期待和一個「人」相見,即使他不開口說話也好,只要靜靜躺在那邊,讓我感受他的「溫度」,我內心便會踏實許多。
每一針每一線逢在他身上是種安心,確認他還在,卻也是一種不捨,但或許這是我唯一能表現我的愛,那就是細心的將我每一寸憐愛都逢上他死白的肌膚,宛若留下我自己的印紀,每當我看見他身上因為解剖而出現的縫合,我開始感受到母親所說的,內心盈滿了「愛」的滋味。
每次解剖課程結束我都會申請獨自留下,在他人眼裡我是個熱愛解剖的科學怪人,但其實我只想和「他」共度美好的夜晚,那也是我第一次知道什麼叫做自慰,並且是對著一具沒有容貌的冰冷大體。
那感覺比想像中得美好,我借用了他的手,冰冷的觸感包覆住我集中的熱度,彷彿要著火似的,而我也清楚這舉止和玩火沒兩樣,要是對方身上有屍毒我大概也會一命嗚呼。
雖然腦袋如此提醒自己,我卻還是無法自拔的墬入自己無限的肉欲之中,或許這也是一種「交合」,我看過他的所有,從內臟、肝臟到心臟,毫無保留的我全部都了解。
清楚對方的一切,這讓我有種安全感,他的肚臍左上有一道十公分的刀痕,膝蓋上有一處五分鐘的撕裂傷,左邊的腳稍微大了一點,十跟手指關節處略大表示平時有扳動關節的習慣。
除了他的面貌以外,我對他瞭若指掌,這究竟是一種可怕的偏執又或許是美麗的愛戀,說真的我已經搞不清楚了,只知道我渴求這樣的安慰。
有一晚,凌晨的時候我仍舊待在解剖室中獨自與我的「對象」談情說愛,恍惚間,我看見一名金髮男子坐在解剖台上,他身形修長,面孔稱不上英俊,五官卻十分鼻挺,然而他帶著一絲憂愁,他淡淡一笑,「對著一個無臉的屍體打手槍還開心嗎?」
我睡眼惺忪地從解剖台上爬起,看看眼前那依然面目全非的屍體以及坐在一旁的男子。
「見鬼了。」我說。
男子不語,他碰觸那具冰冷屍體,指腹劃上臉部的那一團被攪爛的肉團,他不禁蹙眉,隔了許久才說:「亞歷山大‧費卓……這是我的名字。」
我靜靜地望著他,亞歷山大嘆了口氣,除卻沒有臉這點,那具屍體和他十分相似,而我也清楚我大概是夢到了屍體的主人了,但是不知道為何在他面前我絲毫感受不到任何一絲「羞恥」,即便我前一刻左手才伸進自已的褲頭中,還拿他當幻想的對象。
「我連為什麼被殺都不知道呢,不過是順手招了臺便車就變成這個樣子了。」亞歷山大無奈道,他深深地吸了口氣,繼續說:「死前我只感覺劇烈的疼痛從頸子後落下,我的靈魂之後一直看著兇手的所作所為,他竟然將我好端端的臉給毀去,還將我身上所有的東西拔光,之後就我拋在公路旁,警察連我的身分都查不到,畢竟我當初是離家出走的,連我爸媽都不知道我在哪,估計現在還是失蹤人口吧?」
說起生前的事情,亞歷山大滔滔不絕,我細細聆聽,怒力將他所說的一切記下。
「佛羅里達公路?」我問。
「佛羅里達公路。」他回。
佛羅里達公路的凶殺案真不是普通的少,尤其是半夜就是會有他這種呆頭呆腦的傻子在那邊攔便車,最終自然是逃不過死劫,要說為什麼,大概是因為許多「瘋子」都想效仿艾琳‧沃爾諾斯(※佛羅里達公路的連環女殺手),再加上那邊算是荒郊野外,會被棄屍也是正常的。
「兇手的樣子?」我想我是瘋了,竟然還在夢中跟幽靈問話。
亞歷山大撫額沉思,「那天很暗,我其實看不太清楚,但是我記得他是個男性,頭髮有些白灰,左手的無名指上有婚戒,他講話很親切和藹,不斷地說:『你這樣的年輕人半夜走在路上很危險的!要是我兒子像你這樣,我一定會罵死他。』我當時還以為他是好人呢,呵呵……」
根據調查,的確有許多殺手,會在自己無名指套上婚戒,好讓獵物放下警戒,尤其是成年男性居多,這幾年治安越來越混亂,這種殺人命案自然也成出不窮,警方早就提出警告了。
「不過他的車牌我記得……因為那數字很特別,好像是佛羅里達當地的車子,車牌中有666的數字,他的後照鏡旁貼著一張松果的貼紙。」
在西方666代表非常不吉利的數字,看到車牌用上這幾個字,亞歷山大應該要怯步的,只可惜當事情發生之後他才意識到不對勁。
「你有戀屍癖嗎?」亞歷山大忽然問。
我望向解剖台上的屍首,他靜靜地不發一語,每日每夜都躺在這宛若冰窖的房間中,他不會抱怨,也不會多話,更不會用著像其他人一樣的眼神看向我。
我輕笑,並不打算回答他的問題,但是我敢篤定,比起亞歷山大的「靈魂」,或許我更加喜愛的是那一句冰冷遺體。
這段感情並沒有維持太久,那具大體後來開始腐壞,也不再能供醫學使用,而我理解到所謂「初戀總是痛苦的」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我並不打算將夢中的事情告訴他人,畢竟我也強烈地懷疑自己絕對是神經發作了才會夢到跟死人說話這種事情,但是那一晚,夢中的每字每句我都記得清清楚楚。
直到三個月後,當我坐在街角的咖啡店享用冷凍蔬菜三明治時,我注意到了新聞正報導著最近被逮捕的連環殺手,他多次在佛羅里達公路上犯案,手下亡魂數不勝數,兇手兩眼幽森,烏黑的瞳孔讓人看不透,他早有了四、五十歲的年紀,行兇過程絲毫不馬虎,俐落十分,慣用凶器是鐵撬,因此每個被害者都有個共通點,那就是頸子扭曲。
兇手的車牌號碼和亞歷山大所說相同,之中含有三個六,長期行徑怪異的兇手引起了附近鄰居的注意,某一次發現他車牌上有血跡,才鼓起勇氣報警,之後警察也在車內驗出血跡反應。
當記者拍攝到兇手行兇的車上時,攝影機滑過後照鏡,上頭貼著一個綠色松果的貼紙,而就在那麼一瞬間,我看到一名金髮男子站在車窗前,他距離攝影機有些遠,然而我瞧見他朝攝影機揮了揮手,下一秒就這麼往公路一旁走去,身型成半透明後便消失在螢幕上……
我不可置信的望著電視螢幕,手中的冷凍三明治漸漸鬆了開來,起司、蔬菜以及番茄通通掉在身前的餐盤上,而我不再咀嚼口中那味同雞肋的冷凍番茄。
我想,我得到了一個結論。
「我果然有戀屍癖。」
我大學的生涯並沒有維持太久,在大學的第三年即將落幕時,我也被學校的警衛室抓到在解剖室中與屍體「約會」,原本校方要將我送去精神病院,但是看在我是學校中的優等生,他們索性將我退學。
或許這就是別人口中所謂的「走投無路」,原本獎學金以及早晨的打工勉強可以撐住生活,但這下丟失了獎學金,微薄的薪水根本無法供給我在紐約的生活費。
多次我想歸返家鄉,卻又忽然想起原本的家早已被查封了數年,這兒的房租一個月比一個月更讓我頭疼,於是房東給了我兩條選擇。
首先,繳足房租。
第二,帶著行李滾出去。
毫無疑問,我被攆了出來。
冬天的紐約街頭雪窖冰天,但是真正冷的是街上人門的眼神,我並非路上唯一一個無家可歸的人,流浪漢們總會聚集在無人的公園中,選擇一塊空地生火。
說真的他們太熱情了,不過他們的眼神卻比街道上任何一個豐衣足食的人都來的溫暖,他們會將食物分給彼此,願意分享他們的地盤給我這個陌生人,或許擁有的越少的人有時候反而更加大方。
再外頭流浪的日子並不長久,一個星期後的某一天,我遇到了同年玩伴「李梅」,她和當年大相逕庭,原本圓滾的臉頰變得瘦長,眉目間透露出一絲冷豔,她眼窩旁的傷疤更是使她顯得難以親近。
遇見她的時候,她在公園散步,嘴中叼著一根香菸,身穿白色夾克,她一看到我便露出冷漠的笑靨,一旁的流浪漢瞪大雙眼猛往我這瞧。
「我找你很久了,聽說附近有個叫做傑森‧布萊客的傢伙被房東趕出來。」她說。
我很意外能夠再次和梅重逢,我幾乎忘記她的長相,只記得她在我印象中是個乖巧文靜的女孩,如今的梅像是翹家少女一樣,全身都是刺青,東方髮色參雜著一戳藍髮,在她藍色的髮絲下隱隱約約可以看見眼窩旁那道長約八公分的疤痕。
「為什麼找我?」
她中、食指夾住口中的煙,將煙隨地一扔,黑色的馬靴往煙上輕輕一踩,「記得嗎?你必須負責的過錯。」她莞爾,接著點了頭,「關於夢想的事情,你不是說說而已吧?」
語落,她將一份傳單遞給我,看到那傳單我差點沒捧腹大笑,我還記得小時候彼此說過的「縫紉」以及「化妝」的夢想,這兩個夢想結合在一起就成了傳單上的「工作」。
「替死人縫紉身體?」我問。
梅頷首,「我化妝。」
或許這對我來說是一個好的機會,我本身並不排斥這工作,而且縫紉冰冷的屍體聽起來的確比在醫院中替病人執刀好上太多。
「妳確定嗎?我是一個會對屍體打手槍的瘋子。」
她沒有說話,只是挑起一邊眉毛,兩眼直勾勾地盯著我看許久,一旁的流浪漢面面相覷,口中嚷著:「我的天哪,傑森你瘋了?」
或許這是一個奇妙的契機,也因此後來我所從事的就是所謂的「大體化妝師」,常人稱之為「undertaker」
字義上是「下面的工作」的意思,所謂undertaker負責的不只是化妝,在喪禮整個過程,我們都必須負責屍體的部分,也就是喪禮的負責人。
與其說是化妝師,我總覺得自己就像是個負責修補娃娃的縫紉師父,一開始我在葬禮業者那邊實習了半年,由於本身就有醫學底質,要縫紉屍體對我來說並不是件困難的事情。
你問我對這工作是否有其他感想?
我想,一時之間真的說不完,當然不只是戀屍癖那麼簡單。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