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結總篇之一 彼岸沉浮-1》


  如果,我能緊緊抓住你的手,或許我們的命運將會分歧於不同的地方,而當我意識到這點的時候──你卻也已經……遠去了。

※              ※                 ※

  忘川──在這面河底下藏有多少憂人過往,從彼岸往下看可見一個個昂首望著河上的人,那些人哪個不是眼盼盼的望著河上,而站在河邊的少年青色的眸子如那河面波光粼粼,他那頭橘髮便如身後的大火輪子,更與這片彼岸美景融合一片。
 
  少年席地而坐,迎面而來的風吹拂在他面頰上,那張臉卻未有一絲改變。

  「幽冥……呵呵,這可真的很有趣……」少年把玩著手上的彼岸花,那花好端端的,卻被少年手掌竄上墨黑色的火焰燒得屍骨無存,「幽冥路,忘川河,奈何橋前嘆奈何。」

  一陣狂亂的風吹過,那陣狂亂便如少年心中,他雙眼迷離,看著狂亂的風將身旁的花瓣打上忘川河面上,而他身旁化出一隻銀白色大狗,大狗垂憐的盯著那忘川河底下一個個亡靈,卻暗自怨道:「幽冥……這名字怎麼引申也無法與死亡脫節,他的確是死了,這倒也有趣,生前失去摯愛,不過是自己一手造就……死後又不得與愛人重逢,那一千年獨留於忘川究竟為何?不過是傻……如今卻隻身徒留人間,不斷尋尋覓覓。」

  他憎惡那個男人,在他失去一切後卻還要奪去他的自由,明明同樣是失去一切的人,為什麼不能多少理解呢?那男人雙眼朦朧,什麼都看不見……那撲朔迷離的雙眼卻帶著對這世界滿滿的悲憤。

  少年昂首,忽然覺得胸口一陣悶,只知道內心那名為真樹的少年又起了頑強意志,即便他再胡鬧,卻也只是徒勞無功。

  「很痛苦吧?看著別人佔據自己的身體……自己卻無能為力。」少年冷冷一笑,便閉上了眼,當他再次睜眼時,卻是置身於一片幽暗中,前方有著一大座鳥籠,鳥籠中的鐵絲彎曲、不成型,將一個黑髮的男孩吊在中間,男孩兩眼痛苦的蓋著,腳下鮮血滴答滴答的落下。
 
  「我看得見你的過去。」少年冷冷說道,而那吊在鳥籠中的男孩兩眼吃力的望向少年,口中默念:「風太……」

  「你出生的時候,你父親曾經想要掐死你,但是你並未死去……你的父親愛你嗎?那些看似美好的回憶,真的如你想像嗎?真樹……你的母親呢?她怨恨著你的父親,然後將自己的仇恨如包袱一般通通丟到你身上,而你……只是一個怨念體的組成,怨念能成三魂七魄自然也會消散,當願念散去,你的存在也會從這世界上被抹殺掉。」風太說著說著,忽然笑了一下,用著期盼的眼神看向那雙眼無力的真樹,又說:「但是──我能改變你,我能與你共存,能幫你殺害那些傷害過你的人,只要我在──怨念便不會止息,你又是為什麼不將一切寄託於我?」

  鳥籠中的真樹沒說什麼,嘴巴一張一合了一會兒後,卻又自嘲般的將嘴巴緊閉。

  「你只是盲目的去憎惡一個人。」真樹說道,兩眼直巴巴的看著風太,「可你不也是……下不了手?」那場大火明明可以將風太的痛苦一次吞噬,然而他卻選擇保護早智子,他所贈恨的不是誰,只是這不公平的世間。

  風太冷冷的哼了一聲,「那只是因為我清楚……最悲慘的是當筵席散去時,你卻要獨自留下,甚至留一輩子……為了自己的過錯所懺悔,很多人都犯了這錯不是嗎?甚至有人在忘川河下等上百年、千年……」

  「……難道你不也是為了懺悔自己的過錯而得孤獨的留在這世界上的嗎?」真樹冷冷嘲諷著。

  ──你只是害怕被傷害而選擇先去傷害別人而已。

  風太冷眼掃過真樹,斬釘截鐵道:「我不喜歡太倔強的人,但天下烏鴉一般黑,我們之間又有什麼不同?悲痛、創傷、罪惡那是……一輩子都甩不去的束縛,真樹,你能懂吧?」

  真樹靜靜的,卻只是斬然笑說:「是阿……我懂呢,但我不曾想要傷害誰……」

※                   ※                          ※
  
  一切都在那黑夜後被抹消去了存在,就像這片夜晚如此靜謐,令人窒息,這黑夜猶如一雙大手緊緊掐著誠的頸子,他多次從床上跳起,痛苦的抱著自己的頭。

  ──那個大男孩不曾有這樣的表情,他原本是如此冷酷,面對什麼都不動聲色,如今卻像是害怕夜中風吹草動而哭紅鼻子的男孩,他一個人蜷縮在小小的被窩中,白色被褥一捆捆的纏繞著誠的身子,猶如一個繭,而那繭正也如誠的心房,厚厚的纏繞著一切無法從中解脫,那繭瞬間破裂,而誠也從床上爬了起來,滿額頭豆大的汗水。

  夜晚──最摧毀人心的東西,他如影子一般步步侵入一個人的內心,像是頭猛獸瘋狂的啃食著一個人的思緒。

  誠走到廚房,倒了一杯水,那浸滿汗水的背部在月光照耀之下更顯得起起伏伏。

  每一眨眼、睜眼,出現在面前的全部都是──「真樹……」那個前一刻還被握在自己掌心呵護的鳥兒怎就在下一刻展翅而飛了?

  無法冷靜、無法釋懷,在那一夜,他失去了真樹、失去了花梨,這兩手一空,反而覺得自己也失去了許多意義,這夜比以前來得空來得可怕,誠將水杯放在臺子上,痛苦的坐在地板上,兩隻手矇住自己的雙眼,將所有的痛苦往腹內吞去,喉間卻還是忍不住發出了沙啞的悉窣聲,卻被走廊上那一陣蹣跚步伐擾亂,他忍住了淚水,昂首一看,才發現幽冥彷彿巡「視」著什麼,一會兒才蹲下身子,平視著誠。

  「這夜很漫長……」幽冥說道,手逕自拍上誠的頭,那模樣就像在安撫一個孩子,「但黎明總會到來。」

  誠將臉埋進兩手中,說:「師父,你說的對,我……我……到頭來我什麼都做不到,這一雙手到底有多無力……我不敢想了。」

  幽冥輕輕的嘆了一口氣,坐在誠的身邊便說:「誠,讓我來講個故事,可好?」

  誠看著幽冥,卻不語,只是乖乖的低下了頭,卻也默默的表示了──「好。」

  「從前──有個男子,他和他深愛的老婆住在一個村莊中,那大概是這浮生最為快樂之事,從山上採完藥回到家就能吃到自己老婆燒得菜飯,兩人舉案齊眉……卻有一日,當他上山採藥時,遇到了一個在山中拐傷腳而泣不成聲的女人,他當下想著……這女人可真的是他見過最美的了,她說她叫做雪娥。」幽冥緊緊的閉上了眼,那朦朧彎月被這麼一閉只剩下無窮無盡的一條黑線,猶如被烏雲遮蔽的月亮,頓時黯然失色。

  「她住在山上,男人就這麼……背著她回家,仿若鬼迷心竅,愛上了那女人,忘記了時間、忘記他是誰,甚至忘記了他的老婆,在那雪屋中無歲月,無甲子,只覺得是那麼一剎那間,直到那女人將他攆了出去,他才意識到……雪娥是個雪女,而她,最喜歡吸取男性的精魄,死去的那些人不是被丟到雪中活活被凍死,要不就是被肢解而丟到的枯井中。」
  
  語落,幽冥看了誠一眼,搔了搔頭便問:「你呢?怎就不懷疑我這幾年臉上都沒見著歲月痕跡?」

  誠不解的搖了搖頭,而幽冥傻傻一笑,又道:「也罷,曾有前人寫道──幽冥路,忘川河,奈何橋前嘆奈何。看落花飛散水月旁,人世幾多滄桑!隻身徘徊,迷途上,回頭望。清歡共,紫陌紅塵相逢;望蒼穹,掠眼繁華誰懂。若今昔一別,一別永年,蒼山負雪,浮生盡歇……與你相遇在我的人生中,要比擬成路過卻一點也不誇張。」說著說著,幽冥竟然冷笑了一下,「我可是待過忘川河下一千年的人呢?」

  聽聞這句話的誠有些驚訝,他轉頭看了幽冥無助的側臉,卻覺得什麼也說不出口。

  「這世界的人類追求什麼?或有或無,一切恍恍惚惚,也不過浮光掠影,卻有人水中撈月,可撈得什麼了?」幽冥從胸口拿出一個紅色的平安符,將它緊緊握在手心中,「我等了一千年就是為了回到人間再找到我的妻子,因為我後悔……不想就此忘掉她。」

  誠別過頭,看著自己和幽冥的影子印在地板上,只是傻傻問說:「但你的老婆應該已經不在世了吧……?」

  「今世和輪迴有何不同?待我尋得我妻子,無論她變成什麼樣子都好,我不會在背棄她。」幽冥說著說著,那滄桑的臉上刻上一抹銘心的笑容,猶如對待孩子般,搓揉著他的頭髮,說:「人總在失去後更懂得珍惜,對吧……誠?」
 
  那一夜,無底無盡,宛如幽冥的眼底,令人捉摸不定,彷彿流沙將人吸入無法逆轉的入口,這一夜又究竟吞噬了多少人的心底?然而那月亮依然高掛在那,毫無改變,看著所有痛苦的人……

  待誠回到房間就寢時,幽冥獨坐在走廊上,望著窗外的景色,口中淡道:「但是誠,你要有分辨是非的理智……有些事情我卻不得不插手,也有些事情只能選擇失去,而我也不能再隔岸觀火了。」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創作者介紹
    創作者 吠仔 的頭像
    吠仔

    吠仔的部落格

    吠仔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